华北国医学院:中医教育史的光辉一页
施今墨先生
1932年,华北国医学院部分师生合影
20世纪前50年,在中国医学发展问题上,曾两次掀起消灭中医、废止中医的恶浪:第一次是北洋政府教育会议制定《壬子癸午学制》(1912—1913)中,完全没有中医内容,意图从教育体制上消灭中医。第二次是在1929年2月下旬召开的中央卫生委员会上,一致通过余云岫提出的《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案》。这两次消灭中医的阴谋,都因全国中医药界的努力抗争和集体请愿活动而告破灭。
与此同时段,中医药界依靠自身力量先后兴办70余所中医学校,创办期刊近200种。在诸多中医学校中,以“南丁北施”影响力最大,即丁甘仁1916年在上海创办的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和施今墨于1931年在北京创办的华北国医学院。
华北国医学院光辉历程
施今墨(1881—1969),原名毓黔,字奖生,祖籍浙江萧山,自幼立志学医,一因母亲多病,二因其舅李可亭是名中医。施今墨十几岁就随其舅学医,经过七八年的学习,已经可以独立行医。在太原和北京求学期间,他坚持用自己的医术济世救人。1921年,施今墨正式挂牌行医,并改名今墨,其意是行兼爱之道而崇尚墨子,修身从医必做当今之绳墨。他一生力主通过“编书籍、办医院、开学校”三条途径来复兴中医、发展中医。他常强调,编书籍是总结过去的经验,办医院是实践现在的经验,开学校则是开创未来的经验。
1930年,施今墨先与肖龙友、孔伯华等在北京创办北平医学校(即北平国医学院),肖龙友任校长,施今墨与孔伯华任副校长。为了培养中西医兼通人才,实现自己独创的教育方针,让中医紧跟时代不断进步,施今墨觉得只有独立创办一家中医学院才能最后完成自己的理想。1931年末,施今墨与陈宜城、魏建宏等合作创办华北国医学院,并任校长,陈宜城为董事长,并在中央国医馆立案。华北国医学院校址初在北平宣武区盆儿胡同,次年迁至西城区大麻线胡同8号,并设有诊所,1940年迁至宣武区西砖胡同36号。
华北国医学院的办学宗旨是:“以科学方法整理中医,培养中医人才,绝不拘泥成法,唯一宗旨希望明先哲遗言,借助新医经验,为人群造福。”该学院坚持以医德和医术结合、中医和西医结合、理论和临床结合的“三个结合”为学校始终如一的办学方针,按近代教育模式设立董事会和教务机构,实行严格的教学和学籍管理体制。学制为四年,办学时间长达18年,入学人数约650人。
1935年,华北国医学院创办校刊《文医半月刊》,以培养学生理论和实践结合的能力,鼓励学生发表自己的观点,从而改变中医界只顾看病、不善总结的陋习。在1937年的《文医半月刊》上,施今墨云:“学问之道永无止境,取短见长学者本色。当此科学发达之秋,自应舍去吾国医学陈陈相因之玄说奥理,而走向科学化之途。无论中医、西医,其理论正确治疗有效者,皆应信任之,反之摒弃不用也。”
《文医半月刊》设有长篇专著、医学商讨、名医医案、医药问答、脉学讲座、外科启秘、幼科研究、药学研究、良方介绍、论坛、译作、杏林文艺、卫生常识等栏目。在《文医半月刊》上发表文章而较有影响的有彭子益的《中医系统学》(今名为《圆运动的古中医学》)原理篇、生命宇宙篇,以及第二届学生任冠民的毕业论文《医案概论》、医夫的《萧山今墨施氏医案》、朱壶山的《杂病论精义折衷》等,都是长篇连载。
1936年,国民政府公布中医条例,规定考试办法及立案手续。北京第一次中医师考核,施今墨与肖龙友、孔伯华、汪逢春并推为主考官,世称为“北京四大名医”。1938年,《华北国医学院毕业纪念刊》明确指出:“中医之生命,不在外人,不在官府,而在学术也。”
施门走出的中医大家
祝谌予(1914—1999) 施今墨及门弟子和学术继承人,中医和中西医结合临床家、中医教育家。曾任北京市政协副主席,中国医学科学院协和医院中医科主任,1956年起任北京中医学院(现北京中医药大学)第一任教务长,1986年创办民办顺义国医院。首创活血化瘀法治疗糖尿病和新生儿溶血性贫血中药方。祝谌予在施今墨学术传承上有卓越特殊贡献。
哈荔田(1912—1990) 华北国医学院第一届学生。幼承庭训,家学渊源。曾任天津市政协副主席,天津中医学院(现天津中医药大学)第一任院长,中医和中西医结合临床家、中医教育家。在中医妇科证治规律研究有突破性贡献。
董德懋(1912—2002) 华北国医学院第三届学生,中医临床家。一生献身于中医学术传播和中医学术机构建设,是《中医杂志》主编、名誉主编和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主任医师。在施今墨先生的支持下,自1940年起先后创办《中国医药月刊》《中华医药月刊》《北京中医》和《中医杂志》。临床针药兼治,崇尚中土王道,用药平和,从脾胃治五脏病。
杨医亚(1914—2002) 华北国医学院第四届学生,中医教育家,著述等身。杨医亚自1935年至1937年担任《文医半月刊》常务编辑;1937年起自创《国医砥柱》月刊;自1939年起从事中医教育,包括高校、培训、函授等各级各种中医教育;编写中医教材等著作50余种,达1540万字。
马继兴(1925—) 华北国医学院第十一届学生,著名中医医史文献学家,中国中医科学院医史文献所研究员。在针灸学史、本草学史、古中医药文献辑佚和马王堆、敦煌等地出土医学文献、海外中医古文献回归等领域研究,作出卓越贡献,在海内外声名远播。曾获科技部、国家中医药管理局、国家新闻出版署和北京市政府等颁发的多种奖项。
此外,如内科李介鸣、李辅仁、袁家矶、翟济生、索延昌,妇科赵松泉、李德衔,儿科何世英、刘韵远等,均是施门弟子,在有关中医学科领域都是临床大家。在三届国医大师评定中,从施门走出的有李辅仁、吕景山、吕仁和。
施门一派代有传人,绵延不绝,绝非偶然。而传承导师开明,学术发展开放,研究成果开发,绝不拘泥成法,绝不陈陈相因,是其最重要的文化传统。
施今墨用中医“三消”病机理论分析糖尿病辨证规律,主张脾肾双补,创治疗糖尿病的三首丸方和一首汤方。立黄芪、山药和苍术、玄参两组对药,一阴一阳,针对脾肾发挥作用。在上述基础上,祝谌予以糖尿病5个临床分型为主,首先提出瘀血入络证和活血降糖法,对燥热型糖尿病用温清饮加减治疗,兼见高血压、高血脂者则用降糖生脉汤加减治疗,同时亦有针对糖尿病并发症的方剂,较前又有创新发展。而吕仁和在求学期间曾受施今墨亲传,而后在临床上对糖尿病及其并发症进行分期辨证、综合治疗,在祝谌予的“瘀血入络”启发下,提出糖尿病肾病“微型癥瘕”病机假说和治疗糖尿病的中西医结合综合治疗方案,并开发出专病系列成药。
就中医刊物而言,施今墨主办的有《文医半月刊》《国医月刊》《复兴中医》三种。1935年,在施今墨主持下,作为华北国医学院校刊的《文医半月刊》开始招聘编辑,学生杨医亚应聘成功。在办刊过程中,杨医亚不断结识北京名医,提高了沟通能力,开拓了学识眼界,为他以后创办《国医砥柱》月刊创造了良好条件。1939年,杨医亚又应施今墨之聘成为华北国医学院教授,1949年又被任命为校长,走上了一生从事中医教育工作的道路。
教育成才规律初探
多种传承方式结合 家传、师承和院校教育是近现代中医人才培养的三条途径。相对于院校而言,家传、师承从古有之。而中医正规系统的院校教育,应该是“西学东渐”后的事情。与家传、师承最大的区别是,中医院校引进近现代教育体系以及西医课程。现实的做法是,将师承和院校结合起来,并可在招考时尽量考虑家传的因素。在这方面,华北国医学院和施今墨的教育实践,有一定的指导意义。值得指出的是,在这方面他们采取的形式可谓是多种多样:有先有家传后再院校的,有先有师承后有家传的,有先有院校后有师承的,还有中医家传后再去西医院校学习的。再如在祝谌予引见下,北京中医学院1962届学生吕仁和、吕景山曾在施今墨诊所抄方,有一定的师承关系,后来都成为国医大师。可见系统学习加上名师点拨,应该是中医成才的重要途径之一。当然这还应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“因人施教”的元素,一切以各人因缘造化和天资禀赋为定,而决不“拉郎配”。
经典与临床结合 中医的生命在临床,中医的灵魂在经典。合理将经典和临床有机结合,能尽早全面接触中医精华,尝到真正的中医“味道”。华北国医学院高年级学生学完基础课后,到诊所随师实习。施今墨还亲自带教,并亲自讲《丁甘仁医案》课。后期教医案课的,是编写《祝选施今墨医案》的祝谌予。朱壶山则在讲课时常结合施今墨医案,讲述经典理论精义。而华北国医学院的经典老师都是临床开业医生和理论大家,如朱壶山的《伤寒论通注》《杂病论通注》、杨叔澄的《医学大意》等都是自己编写的教材。而后者以《医学实在易》《慎疾刍言》等原著和注解为主,循序渐进,可以使学生较快地掌握中医基础理论。不少学生回忆,当时都有上午门诊抄方,下午随师出诊,晚间或整理脉案,或名师讲解经典课的经历。
重视医德教育 华北国医学院自1935年起制定“医戒十二条”,其核心是仁者爱人。医戒特别强调:医业以救人为本务,医者以治病为正务,故不可耽安逸,不可邀名利。施今墨在诊病人过程中不厌精详,力免粗疏,认真负责,和颜悦色,细致入微,对患者不论富贵贫贱一视同仁,从不论前医得失,不道他人短长。他在医学带教和讲授医疗知识时的言行,直接体现了“医戒十二条”的要义,成为言传身教的榜样。
中西医汇通教育 中西医课程安排的比例为7:3。中医课有内经、伤寒、金匮、温病、本草、脉学、医案及内、外、妇、儿等临床课。老师先后有瞿文楼、周介人、朱壶山、杨叔澄、王仲喆、陆湘生、曹养舟、赵锡武、方伯屏、赵炳南、牛泽华等。西医课分别有解剖、生理、病理、生药、细菌、传染病和内、外、妇、儿科等,先后有陈公素、韩宏厚、安伯伦、李仲美、姜泗长、王药雨、张瑞祺等老师授课。国文为李仲翔,德文为陆冈纪,日文为黄济国,国文和外文比例是1:1。这种学习的成果可以从学生毕业论文中得到印证。
顺应社会需要和疾病谱变化 从20世纪40年代中医以治疗急性传染病为主,到60年代中医以治疗慢性病、老年病为主,施今墨和他的学生们都能应对自如,游刃有余。值得指出的是,新中国成立后,在综合性医院如北京医院和协和医院、阜外医院、友谊医院等医院里,施今墨的学生们都在慢性病、老年病的中医药防治上做出了不凡的业绩,这应该和华北国医学院的中西兼通、以中为主的教育理念有关。
如今,施今墨先生已经离开我们50周年了。在民国时期中医处于风雨飘摇之中,他以一己之力创办了华北国医学院,成功培养出诸多中医大家。我们今天纪念施今墨,就是要挖掘总结他杰出的教育思想和先进的办学方针。半个世纪过去了,中医发展大环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做好中医药高等教育,培养出更多的中医专家、大家,推动中医事业蓬勃发展,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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